中国当代艺术重度"缺血"? 业内:厨师都来跨界创作
《后工业时代》 摄影装置 傅文俊(中国)
《周公土收藏计划·痕迹》 概念装置 原弓(中国)
《尺寸可变》 多媒体装置 娜塔莎·萨德尔(德国)
一周前,在广东美术馆开幕的首届亚洲双年展暨第五届广州三年展,让走进馆内的人们有些挠头。面对以装置和影像占绝对主角儿的展品,不少乘兴而至的参观者表示欣赏不了。事实上,若没有两位主策展人的热心介绍,来自各地的专业记者也很难读懂这批由17国艺术家创作的近50组作品。
“看不懂”的当代艺术,到底卡在了哪儿?
“这都什么玩意儿啊!”
参观者成了
点破皇帝新衣的小孩
“在美术馆门口摆上一块水稻种植园,这是几个意思?”
“艺术嘛,就是神神秘秘的。让你看懂了,还叫艺术?”
广州,广东美术馆入口处的概念装置作品《周公土收藏计划·痕迹》,呈梯田状分布,里面栽种的秧苗约摸八九厘米高。开幕首日赶来的几位年轻人谈笑风生地冲进馆内,连作品名称都没有瞅一眼。
展厅里,由中国艺术家傅文俊创作的装置作品《后工业时代》占据不小的面积,五个直径两米多的巨大车轮很是震撼。“废弃的车轮也能登堂入室,我也是醉了。”趁着周末到美术馆感受艺术的艾米,一次次向她的同伴表示着不解。而当看到德国艺术家娜塔莎·萨德尔的作品《尺寸可变》时,艾米彻底“给跪了”。这是一组声音装置:一个寻常的黑色行李箱,伸出的拉杆压在一只矿泉水瓶上,瓶子被行李箱反复而机械地碰撞着,发出声音,再通过一个八声道扬声器系统被放大播放。“我真心理解不了这种艺术,也搞不懂为何如此low(注:指不入流)的东西,还进了亚洲双年展。”艾米是一枚资深“文青”,平常最大乐趣就是逛各种美术馆、博物馆。可她对那些贴有“先锋”“当代”标签的作品,总是难得其解。原本以为这回打着“亚洲”旗号的作品会有惊喜,她再次失望了。
北京,798林冠艺术基金会,约翰·列侬遗孀、著名先锋艺术家小野洋子来京的首次个展正在展出。除了收获明星般的围观外,她同样遭遇“作品难懂”的评价。装置《金梯子》是小野洋子为本次展览特别创作的。小野洋子带来的7件形态及材质各异的金色梯子摆在了展厅中间,它们周围还错落摆着参观者带来的同为金色的梯子。“对这种将现成品摆进展场的做法,我始终无法理解。艺术家的功能在哪里?艺术品与日常工具的区别又在哪里?”自打听说这个展览后,辛筱玉已去了4趟。“觉得自己更像带着一种朝圣的心态,毕竟名头很响。”乐于感受艺术氛围的她,对于场馆内无论是梯子,还是装着相同体积水的瓶子,却没有太多耐心去读懂它们。“我无意对艺术家不恭,有时候会觉得这都什么玩意儿啊!”辛筱玉像《皇帝的新衣》里的那个小孩,无意中说出了许多人的心声。
如果说普通参观者因为对当代艺术有隔膜,尚可理解,可是当资深策展人朱其说出“看多了就想吐”的感慨时,就不能不让人觉得问题的严重了。“一些人以为随便拉几个农民工往那儿一站,就是通过底层题材关注现实问题了。哪有那么简单啊。”在他看来,不少当代艺术作品都太过于表面化了,不但主题、题材重复,就连手法也过于简单,要么极尽变形之能事,要么把好好的人整成歪瓜裂枣。“这样的东西,看不懂正常,不看也罢。”
从早些年的“先锋”“前卫”,到如今的“当代”,艺术几乎成了一个筐,什么东西都可以往里面装。可它似乎距离人们越来越远,远到无法弄明白。
著名收藏家郭庆祥认为,“很多当代艺术作品已经脱离了艺术的本质,作品中观念性的东西超越了艺术性的含量,他们好像‘担负’起了社会或政治的批判责任,一些画家已然成为‘思想家’‘社会批评家’,忘记了自身应该担负的创造新视觉表现的目标,同时又抛弃了艺术作品的观赏性,忘本的作品受到质疑并不奇怪。”
“它比好看的绘画作品low?”
艺术家传递思考很艰难
让人吐槽难懂的装置作品《后工业时代》的创作者傅文俊,觉得有些委屈。他这样解释自己的作品寓意:车轮代表滚滚向前的时代,既是发展的象征,又具有碾压的力量,“周边的影像内容通过和轮胎的结合,再现城市变迁。我想提示人们去思考后工业时代,我们该如何面对与自处。”他也无奈地指出,“不少人并不愿意在作品前多停留几分钟,一看不是那种特别好看、有趣的,就快速离开了。他们其实没打算真正去接触我的作品。”
傅文俊的这番表述让廖冬深以为然。“在国外总有人问我,在中国看当代艺术,应该去哪个美术馆?我说,这样的场所几乎没有,北京798是一个选择。”曾在英国研习当代艺术多年的廖冬,如今在国内发展。她认为,参观者对当代艺术关注不够,也有一定责任。“乍一看,798里面熙熙攘攘,感觉人们对当代艺术的热情可高了。可当你走进任何一个展厅,你能见到几个人在认真看展?”她说,她就不止一次在展厅里,看到结伴看展的小伙伴们一边拿手机拍那些作品,一边高声商量着待会儿去哪儿吃饭。
“当代艺术原本来自大众生活,大众完全可以看得懂。”常年泡在宋庄的栗宪庭享有“中国当代艺术教父”的称号,画作屡创天价的当代艺术F4(张晓刚、王广义、方力钧、岳敏君),全得益于他早年的推介。他极力为当代艺术做着解释,“欣赏艺术作品,你不一定要弄明白他创作的是什么,只需要感受到艺术家留在作品里的情绪就可以了。”他认为,当今国人对艺术的定位,还停留在六七十年前的老眼光,即“要画得很像”。之所以如此,是由于人们的艺术观念长久停滞,没能像西方那样,在完备的博物馆体制下,老百姓可以随时看到新艺术,对艺术变迁的线索,有个大致把握。
正因为这种断层,人们在欣赏艺术品时,习惯性地自我提问“画的是什么”,进而把“栩栩如生”当作一件作品的评价标准。这种方式被栗宪庭界定为“审美惰性”。798尤伦斯当代艺术中心副馆长尤洋也说:“撇开那些抽象、观念作品,即便写实作品,也不是说你看到画面里的人物、景物活灵活现,就表示你理解了它。有时候作者将自己想说的‘话’藏在作品背后,如果你对作品表达的时代,以及人生体验达不到的话,还是理解不了。”
美籍华裔艺术家谢德庆两年前曾在798尤伦斯当代艺术中心,表演过每小时“打卡”一次的行为艺术。“你能说它比那些好看的绘画作品low吗?这种再现上班族痛苦的现实关照,正是当代艺术的态度。”毕业于湖北美术学院油画专业的刘窗说,大四那年他便立志从事装置、影像方面的创作,自己这些年也一直在关注城市变迁和城市化的问题。不过,他也坦言,虽然“北漂”了十多年,参加的展览也不少,可并没有挣到钱,因为798附近房租再次上涨,前些天他只得搬到更远的黑桥去了。
栗宪庭如今特别关注饱受经济压力之苦的年轻艺术家,“对科班出身的他们而言,画出一些受公众喜欢的作品,并不算难事。但他们舍彼取此,不过是想向外界传递自己的思考。”不过,他也承认,由于当代艺术天然的无门槛,似乎谁都可以创作,在当下商业大潮里,难免会有投机分子混进来,催生大量低劣作品。
资深策展人、798蜂巢当代艺术中心负责人夏季风认为,造成参观者与当代艺术的疏离感,展陈方面的不足也是个问题。“艺术家除了创作,在作品解读以及辨识度方面也要下功夫,而不是一味指责参观者缺乏素养。”现在不少展览的推介文字总是用一些晦涩难懂的语言去描述、评论。首都师范大学哲学系特聘教授陈嘉映自称是艺术的“街边人”,他特别希望艺术批评家们能腾出一部分精力,替参观者找出作品里那些影影绰绰抓不住的东西,并且以浅显易懂的方式告诉人们。
“艺术的事情急不得,不妨让艺术再多飞一会儿。”夏季风说,艺术毕竟是闲暇之余的事情,只有在解决了住房、就业、吃饭等诸多现实问题后,人们才会愿意花更多时间和精力试着去拥抱它,而不只是当作看热闹的对象。
“传统文化或提供一种可能……”
当代艺术已经重度“缺血”
朱其曾专门撰文总结当代艺术创作上的几大怪现象。诸如,“拼贴”“复制”,以及各种“挪用”。何为“拼贴”,即先在电脑里组合,或者输出变成观念摄影,或者把电脑效果图画成油画。一些原本不具备写实功力的画家也可以把作品画得很像,具体的做法,不外乎请枪手画,或是将图像用幻灯片投影在画布上,勾好轮廓再逐一填色。
而更令他不满的是各种“挪用”。他笑称,杜尚、达芬奇和德拉克罗瓦这几位大师上辈子肯定欠了中国人不少人情债,原因是几位大师的代表作“小便池”“最后的晚餐”,以及“自由引导人民”在中国几乎是被无偿地接力“挪用”,60后用完了,70后接着用,如今90后也开始用上了。“似乎只有用上这些符号,才能快速搭乘上当代艺术的快车,然后到各地参展或是上拍。”
著名策展人顾振清对此的态度要温和一些,他认为,原本就是舶来品的当代艺术,起初带有西方的痕迹很正常,只是不能一直像不能断奶的孩子。他更担心的不是作品里的西方烙印,而是一些人在创作时自己生发出来的那种所谓的西方情结。他将之形容为,“他们似乎从一开始就没打算对中国人说点什么,铆足了劲儿就要做出口的产品。”
“这两年文学、影视圈开始流行IP热,你不觉得这些都是艺术圈玩儿剩下的了吗?”在刘窗看来,不经过自己的思考,一味想着挪用那些已经成功的经典符号,其实正反映出当代艺术的重度“缺血”。“当代艺术几乎没什么门槛。如今搞IT编程的,甚至是厨师,都闯了进来,美其名曰跨界搞创作,可没有任何储备你又能玩出什么花样呢。”刘窗表示,虽然现在不少人认为当代艺术不追求视觉美感,可它毕竟有自己独立的语言体系,如果没有专门的学习,最终只能自说自话了。
而出现这种倾向,著名油画家、中国美协原主席靳尚谊认为,与理论家过分夸大艺术创作者个人的作用不无关系,“比如比谁有个性、谁有创造性。其实个性、风格是最不应该说的,全世界都没有这样的。人家西方的理论是,画家创作出作品来,理论家再总结研究,根据社会的发展阶段,提出个人的作用。国内根本不是,先把风格、个性拔得很高,抬高西方的流派,拼命贬低传统的东西。”
有意思的是,一些当年千方百计要摆脱传统的艺术家,如今不约而同地又回到了传统之中,重新在中国经典中寻找素材。中央美院实验艺术学院掌门人吕胜中最初修习的是“民间艺术”,练就一手剪纸的绝活,后来为时代裹挟搭上了“当代艺术”这列时代快车,成为“85美术新潮”代表艺术家。不过,如今他更愿意向传统里找寻创作灵感。
“有人说我是往回看,其实我觉得重要的是你看到什么没有。当我们还没有看到什么东西,就觉得往回看是不好的,毫无道理。”他说,当他深入了解并从中有更多的获知之后,便觉得那些浮在表面的五颜六色与奇异造型并不重要。在他看来,传统艺术的精神性更有纯度,不像当代艺术物化形式变得越来越重要,“这些是让当代艺术感到羞愧的东西。对传统民间艺术的研究,让我更知道当代艺术应该做哪些更积极的东西。”
无独有偶,当代艺术F4成员之一的张晓刚也有意向传统靠拢。诸如他的新作《红梅》,就选取了传统文化中非常重要的象征——梅花。尽管他的“标准像”系列已经为很多人所熟悉,但他并不想就此止步。在他看来,当代艺术发展到今天,争议很多,常常是“鸡同鸭讲”。“传统文化或许可以提供一种新的可能。它融在我们每个人的血液里,从这里寻找灵感,或许参观者也更容易找到解读的途径。”他说,他依然保持每天看书的习惯,从中激发自己思考,“如今的时代,艺术家已经来不及思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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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当代艺术这些年
“当代艺术”在时间上主要指当下的艺术,意味着具有现代精神和现代语言的艺术。中国当代艺术,一般认为起步于改革开放后,由大陆艺术家所开创,并结合了西方20世纪现代艺术及当代艺术创作方法,集中展现中国现实的艺术创作,以油画、影像、装置、行为等为载体。较之此前传统经验艺术,更为注重表达对社会现实的关注与介入。
◆星星画展
1979年9月26日,几个年轻人把自己的画挂到了中国美术馆东侧小花园的铁栅栏外。展出的作品包括黄锐的《圆明园三部曲》、曲磊磊画的黑白钢笔画等。他们的画是改革开放之后最早受到西方技法和思想影响的作品,吸引了很多市民前往参观。就是这次画展,拉开了中国当代艺术的序幕。艺术理论家评价它是“从政治性批判意识、启蒙性精神追求和形式性艺术探索三方面,为中国文化的现代性历程拉开了序幕”。
◆85新潮
到了1985年前后,随着西方现代主义哲学和艺术理论的涌入,一场热闹的美术新潮群体运动在全国展开。这些不同的艺术群体都采用西方的现代哲学理论作为自己的创作理念,这被视为当时的“时髦”。从黑格尔到尼采,从柏格森到萨特,几乎所有西方艺术和哲学理论都可以找到对应的群体。
“如果我们把谷文达、黄永砯、王广义等人读过的书,做一个书单,会发现非常惊人。他们每个人几乎都读过弗洛伊德、萨特、加缪等人的著作。”栗宪庭说,来自西方的“现成品”一夜之间成为艺术家的最爱。
◆人体艺术大展
尽管“文革”结束后不久,国内各大美院即恢复了人体写生课,但1988年12月22日,由中央美院油画系教师靳尚谊、杨飞云、孟禄丁、喻红等参展的“油画人体艺术大展”,还是带来了冲破大众审美禁忌的轰动。前来参观的不少人都蒙了,因为没有什么美术知识,一些人觉得像进了澡堂子。不过,市民对展览的热情很高。这场为期18天的国内首次人体专题画展,约有22万人涌至中国美术馆观展。
它表明随着各种艺术思潮的传入,中国当代艺术家在艺术创作中各种先锋,诸如画裸体、塑裸体已经不再前卫,也没有什么见不得人的。
◆新世纪
进入2000年以后,作为思想解放运动一部分的当代艺术,开始面临资本与市场的步步紧逼。2006年,世界顶级拍行苏富比在纽约首次举办“中国当代艺术专场”拍卖会。因为作品在国内外市场的天价成交,张晓刚、方力钧、岳敏君和王广义被冠以“F4”的称谓。中国当代艺术在迈向国际视野的同时,也与资本有了更多纠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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