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庆东：侠肝义胆说《水浒》（5）——话说宋江

　　《水浒传》里精神领袖晁盖，虽然他不是一百单八将之一，但是因为有了精神领袖罩着，像一个盖子一样盖在梁山头上，所以侠肝义胆的气氛笼罩了整个的梁山泊。晁盖不幸中毒身亡，中了一支毒箭，后来继承梁山领导岗位的是宋江，下面说说宋江与侠义的关系，这就比较复杂了。

　　宋江是什么人?原文说他：年及三旬，有养济万人之度量，身躯六尺，怀扫除四海之心机，志气轩昂，胸襟秀丽，刀笔敢欺萧相国，声名不让孟尝君。

　　这里主要赞美他两件事，一个说他有才华，一个说他有侠肝义胆。刀笔敢欺萧相国，他是刀笔吏，是政府里的押司，宋押司。

　　关键是说他有养济万人之度量，养济就是养育、救济，养济是一颗侠心，声名不让孟尝君，孟尝是侠心，说他像孟尝君一样。孟尝君善养士，孟尝君是春秋战国时代侠的代表，而且他手下也有很多侠。

　　说到宋江这个人，提一个非常简单的问题，宋江外号是什么?大家一张口就说出“及时雨”，其实他有仨外号，一个叫呼保义，一个叫及时雨，还有一外号叫孝义黑三郎，长得黑，所以叫黑三郎。

　　这仨外号都跟侠义有关，比如说呼保义，解释有很多种，为什么叫呼保义?据查宋朝时候有一个官名就叫保义郎，“呼为保义”。南宋有人写过三十六人赞，其中赞宋江的这一句词叫“不称假王，而呼保义”，“称”和“呼”对举，证明呼就是称的意思，被称为保义。

　　而宋江自称“安邦护国称保义，替天行道显忠良”，说明他很在乎这个事。他志在忠义，是以义这个原则生活在人间，所以他的所作所为非常注意围绕义来行事。

　　我们想到宋江最经常干的什么事呢?叫仗义疏财。也有人不喜欢宋江，说我也想仗义疏财我没钱，我一个月挣3000块钱，我怎么仗义疏财?我希望别人对我仗义疏财。

　　宋江家有钱，但不是所有有钱人都这么做，有的有钱人特别抠门。宋江家里确实有钱，但是见人就散银子，这样的人不多。你说散一两回行，他见谁都散银子，扶危济困，特别是听说别人有什么困难，都包在他身上了。

　　为什么刚才我问宋江外号是什么，大家齐声说及时雨，及时雨的名头太响亮了，那个时候没有网络，怎么传播的我很奇怪。走到哪儿，谁一听及时雨，纳头便拜，如果在今天，早就是大网红了。

　　所以说一个人不用冒太大的危险，在和平时代你多给人点钱财，这就是侠，听说人家有什么困难，最近买车差5万块钱，我这有6万给你，这就是侠。

　　他老这么帮助这个帮助那个，人家就会怀疑他是不是有野心，结交这么多好汉，跟晁盖似的，没事结交黑白两道，将来出事怎么办?

　　宋江就比晁盖有心眼，他想得很远，估计自己这么折腾早晚得出事。有钱不搞房地产，成天学雷锋，这不得出事嘛，一旦出了事不得连累家人嘛。他为了不连累自己的父亲，想了一招，让父亲到官府告他，告他忤逆不孝。

　　我们知道在古代以孝治天下，父亲告儿子不孝，这是很严重的罪。一告他不孝，俩人就断绝父子关系了，在法律上没关系了，将来宋江犯了什么事，不连累他老爹。他爹说我早就知道他不孝，我早把他开除了，不是我们家儿子，所以他父亲不吃挂落。

　　他通过让父亲告他不孝，完成了孝。为什么叫孝义黑三郎，为了不连累他老爹，让老爹告他不孝，这才叫大孝。不是像很多人去表演他如何对老人好。这个事做得不容易。

　　而对朋友，他知道晁盖出事了，晁盖这个事暴露了，他去给人家通风报信，放走了晁盖。晁盖派人去感谢他，给了他一封信，礼物他没要，最后留下个金条，结果被阎婆惜发现，为此还杀了阎婆惜。

　　我们一般想，宋江和阎婆惜的关系，这不就是包个二奶嘛。但是不是这么简单。他并不喜欢阎婆惜，阎婆惜也不喜欢他。阎婆惜是生活困难流落江湖，有人介绍，宋江以包二奶的方式救了她，可是她并不忠于宋江，另外有相好的，她跟别人好，光拿宋江的钱。所以说宋江在这个事上也够冤大头的。

　　我说学雷锋没有这么学的，咱们不能提倡，绝对不能，你看这事干的不地道，倒霉了吧。阎婆惜一看，抓住他一个把柄，要痛宰他一刀，这是要宋江命的事，所以宋江情急之下，抢信抢不过来，就把阎婆惜杀了。

　　宋江由此就从一政府公务员变成一通缉犯，留落到江湖上。可是他不想上梁山，不想落草为寇，一直犹豫着。他到了柴进的庄上遇见武松，自己是通缉犯，还帮着武松，还给武松钱，两人结拜了。

　　一路上不思悔改，后来到了清风山，在清风山救了清风寨寨主刘高的夫人。我也不知道《水浒传》的作者是不是跟女的有仇，里边写的女的好像人品都不怎么样，这女的也是，被宋江救了，又是恩将仇报。被宋江救了之后，她又去诬告宋江，宋江反被陷害。

　　有一种人老说宋江是投机分子，有拿自己生命一而再、再而三投机的吗?宋江这一路上梁山之前，可真的是九死一生，有很多次，没有特殊机缘他的命就没了。如果他都是投机的话，江湖上的人也都不是白给的，难道大家都看不漏?应该说宋江行侠仗义，有非常真诚的一面。

　　当然人很复杂，他可能也想说，将来有机会我干一番大事业，但是没有机会，也成就一世英名，人家一说就是及时雨宋江，人一辈子能获得一个“及时雨”的名号，也了不起了，不是谁都能做到的。

　　后来又流落到江州，在江州结识了戴宗、李逵。他这一路上，到了哪儿只要一报名号，没问题了，到处都是朋友——我们的朋友遍天下。李逵这种人他看得起谁?李逵看谁都要跟人家干一仗的，一听宋江，说这是及时雨，跪下就磕头。一个人能有这样的名望，也是够让人羡慕的了。

　　宋江的精神世界分析起来确实很复杂，学者们写了许许多多的论文，但是不管多复杂，它的核心是侠义，是孝义，是忠义。

　　他的义这么多，有时候就难免矛盾，到底是忠义多一点，是孝多一点，是侠多一点?有时候很难取舍。到底怎么做最符合正义，不是简单可以说清楚的。

　　晁盖我们很容易说清楚，宋江说不清楚，一说到宋江，三天三夜说不完——他为什么投降，为什么招安，最后为什么选择服从、妥协?宋江的悲剧跟义是什么关系?

　　宋江是成于义，也败于义。宋江的悲剧，不仅仅是他个人的悲剧，是整个一个时代的悲剧。

　　在这里我给朋友们出一个思考题，宋江带着他这支队伍，如果不招安，他有什么其它的出路?有什么其它的结局吗?我们能不能想出一个更好的、超越《水浒传》的结局?

　　其实已经有很多人想过了，有很多人改写《水浒传》，就像给《红楼梦》续书一样，有写《水浒新传》的，《水浒残传》的，《水浒后传》的。还有人写了一个《荡寇志》，这个作者特别痛恨梁山好汉，书的后半段把梁山好汉一个一个全杀了，可过瘾了。那种结局都没有干过《水浒传》原著。

　　除了我们这些学者去研究之外，你说有没有个老百姓，说没事我要买一本《水浒残传》看看的?没听说，《水浒传》还没读好。它们都不能改变《水浒传》原著的影响力。这是我们讲宋江，给大家留一个思考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