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小说】爷爷的“嫁妆”

　　爷爷和奶奶是在那年公社的一次表彰大会上认识的。那次大会上，爷爷和奶奶同时荣获“劳动能手”。他们一同上台领奖，一同跟领导照相，别提多神气了。

　　爷爷是公社红星农具厂的“一把锤”，人称“王铁锤”。据说，经他手造出的搭耙、锄头、犁刀等农具，不仅灵巧好使，而且经久耐用，他是响当当的全县农具生产“工人标兵”，常受社、区、县、省各级领导接见。奶奶呢，十几岁开始就是闻名十里八乡的“割稻能手”。一架打谷机，四个青壮年男子，拼上老命也追不上奶奶的节奏。奶奶一弯腰，手上的镰刀如疾风闪电，只眨眼功夫，黄灿灿的稻子就倒了整整齐齐的一排排，一大片。奶奶直起腰来，随手摘下一片野菜叶子吹起小曲来，逗得小伙子们哭笑不得。晚上评工分，男人们10分，奶奶也是10分。

　　奶奶不仅劳动出名，漂亮也是出了名的，但小伙子们都只是远远地看着，没人敢追。

　　太班配了!简直就是天生一对!爷爷的同事看着照片上肩并肩站领导旁边的奶奶与爷爷说。真班配!好一对“工农联盟”!哈哈……奶奶的姐妹们看着照片上的他们也开玩笑说。

　　别看爷爷干起活来一个顶仨，牛气冲天，若是见了姑娘家，脸红得比姑娘还厉害，半天迸不出一个字来。

　　奶奶是出了名的辣姑娘，那次领奖台上相识后，奶奶在心里就对爷爷萌生了好感。这是奶奶后来透露的秘密。一起劳动时，大伙笑他俩是一对，群众的好意无疑是一种无形催化剂，第二次一起上台领奖时，奶奶就向爷爷挑明了他俩的事。用奶奶的话说，那是手到擒来，毫无悬念。爷爷一枪没放，束手就擒。

　　三年后的那个国庆节，奶奶与爷爷结婚了。结婚那天，证婚人公社书记为他俩各戴上一朵用彩纸扎成的大红花。新房，是头一天厂长临时安排几个工人同志用一捆旧报纸糊的一个双人间宿舍，前去贺喜的人非常多，爷爷和奶奶拿出一碟又一碟水果糖招待大家。公社、大队领导还送了“贺礼”，都是些学习用具、洗漱用品。有脸盆、毛巾、镜屏、笔记本等，最贵的是《毛泽东选集》和英雄牌金星钢笔。

　　奶奶说，那是当年流行的革命化的婚礼。

　　大家常问奶奶，那么简陋的婚礼，就没遗憾?奶奶总是骄傲地扬起头，双目微阖，一脸幸福的回忆。

　　后来，分田单干了，大伙不再一起干活了，爷爷奶奶就再也没机会当“劳动能手”上台领奖了。奶奶的镰刀还可以为自家割稻，但爷爷的铁锤只能闲置起来了。那可是陪伴他获得无数荣誉的好“伙伴”啊!

　　九十年代初，爷爷同学的儿子在外地开厂，要身怀绝技的爷爷去他厂里打工。上火车时，车站执勤人员从爷爷的蛇皮袋里搜出了陪他一起出远门的“伙伴”，当即扣下。理由是这玩意儿属管制器具，不可以带上车。爷爷当场昏了过去。没地儿说理，爷爷索性不去了。后来是同学的儿子答应将他的“伙伴”像接“嫁妆”一样空运过去，爷爷才勉强又答应了他。

　　一天，在外打工的爷爷接到一个晴天霹雳：奶奶病危!奶奶最后一口气一直撑到爷爷回到她身边才咽下。奶奶走后，爷爷也一病不起，嘴巴里重复着一句话：对不起奶奶，放心不下奶奶……临走时，特别交待：要把他的“伙伴”跟奶奶的那把镰刀放一起“带走”……像交待一件天大的事情。爷爷随奶奶走了，按爷爷的交待，大家把他的“伙伴”与奶奶的镰刀十字交叉放好，堆上纸钱“烧”了。

　　一夜寒风扫光了灰烬，只有那乌黑乌黑的烧掉了手柄的铁锤和镰刀，静静地躺在枯草乱舞的旷野上，散发着冷峻的光……

　　一天晚上，爷爷托梦来说，他的“伙伴”与奶奶的镰刀没收到，他看见几个不懂事的孩子在拿着玩，千不要让孩子们玩坏了，叫大家一定要去找找看，找到了，用约定的方式告诉他，他跟奶奶在那边也好放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