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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一辈革命家诗词赏析丨毛泽东诗词中的鲲鹏意象

作者:汪建新 发布时间:2023-08-08 03:52:56 来源:学习时报 字体:   |    |  

  1942年10月10日,《延安平剧研究院成立特刊》发表毛泽东为延安平剧研究院的题词:“推陈出新。”1951年,毛泽东又为中国戏曲研究院题词:“百花齐放,推陈出新。”毛泽东推崇古为今用,强调学古而不泥于古,立足传统又革故鼎新。毛泽东诗词多次借用庄子的鲲鹏形象,或直接引用,或变通化用,不论是袭用原意,还是拓展寓意,或是反出新意,都恰到好处,让诗意表达深沉浑厚,回味无穷。鲲鹏形象的巧引妙用,既体现出庄子哲理思维对毛泽东人格精神的深刻烙印,展示出庄子浪漫文采对毛泽东文风诗格的直接影响,更彰显出毛泽东活学活用国学经典的娴熟技艺,洋溢着毛泽东继承发展中华优秀传统文化的高度自觉。

  (一)

  《庄子·逍遥游》活灵活现地描绘了鲲鹏不同凡响、魅力四射的形象和风貌:“北冥有鱼,其名为鲲。鲲之大,不知其几千里也;化而为鸟,其名为鹏。鹏之背,不知其几千里也;怒而飞,其翼若垂天之云。”“抟扶摇羊角而上者九万里,绝云气,负青天。”

  毛泽东诗词反复出现鲲鹏意象。1918年4月,新民学会成员罗章龙准备赴日本留学,毛泽东赋诗《七古·送纵宇一郎东行》为其饯行。诗中“君行吾为发浩歌, 鲲鹏击浪从兹始”,这是第一次出现鲲鹏意象。

  1925年秋天,毛泽东独立于橘子洲头,面对壮美寥廓的湘江秋景和汹涌澎湃的革命形势,纵笔写下《沁园春·长沙》,诗中写道,“曾记否,到中流击水,浪遏飞舟”。

  1930年7月,毛泽东创作《蝶恋花·从汀州向长沙》,描绘工农武装割据的发展形势,颂扬黄公略所部对根据地建设的重大贡献,表现了诗人以世界为怀的凌云壮志。诗中有这样一句,“六月天兵征腐恶,万丈长缨要把鲲鹏缚”。

  1963年12月16日,罗荣桓不幸病逝,毛泽东满怀悲痛写下《七律·吊罗荣桓同志》,深情哀悼罗荣桓,高度评价他的历史功绩和崇高品格。诗中“斥鷃每闻欺大鸟”一句,又一次出现鲲鹏意象。

  1965年秋,是赫鲁晓夫下台一周年,毛泽东写下《念奴娇·鸟儿问答》。诗中写道:“鲲鹏展翅,九万里,翻动扶摇羊角。背负青天朝下看,都是人间城郭。炮火连天,弹痕遍地,吓倒蓬间雀。怎么得了,哎呀我要飞跃。”

  1963年1月9日写的《满江红·和郭沫若同志》原稿曾有“欲学鲲鹏无大翼”之句,讽刺赫鲁晓夫集团妄想成为振翅翱翔的鲲鹏,却不像鲲鹏那样“翼若垂天之云”。作品发表时,毛泽东将其改为“蚂蚁缘槐夸大国”,这样就与前面“有几个苍蝇碰壁”和后句“蚍蜉撼树谈何易”衔接得更紧密,讽刺意味也更加浓郁。

  (二)

  庄子塑造的鲲和鹏不是两种生物,而是同一种生物不同条件下的两种形式。庄子所谓的“逍遥游”,就是能够“乘天地之正,而御六气之辩”“无所待,以游无穷”的自由自在的生活。显然,这种自由自在的生活,不是现实主义的,而是理想主义的,甚至是虚幻的、梦幻的,千百年来只能存在于人们美好的梦境、美好的愿望之中。而毛泽东根据鲲鹏硕大、高飞、威猛、雄伟的形态风貌,结合自己的生活境遇、主观情思、怀抱寄托,把鲲鹏置于如火如荼的斗争实践和丰富多姿的现实生活之中。

  《七古·送纵宇一郎东行》中的“鲲鹏击浪从兹始”,使用的是《逍遥游》描述“鲲”的原意:“鹏之徙于南冥也,水击三千里。”毛泽东的用意在于说明纵宇一郎(即罗章龙)赴日留学,是他实现宏图大志的崭新开端。

  1958年12月21日,毛泽东在《毛主席诗词十九首》上对《沁园春·长沙》批注道:“击水:游泳。那时初学,盛夏水涨,几死者数,一群人终于坚持,直到隆冬,犹在江中。当时有一篇诗,都忘记了,只记得两句:自信人生二百年,会当水击三千里。”“击水”是对“鹏之徙”的化用,而“水击三千里”则是对《庄子·逍遥游》的直接引用。毛泽东把鲲鹏的“击水”具体化为青年学子畅游湘江,以此抒发朝气蓬勃的青春意气。

  《七律·吊罗荣桓同志》中“斥鷃每闻欺大鸟”中的“大鸟”,即是鲲鹏,而“斥鷃”则是《逍遥游》中讥笑鲲鹏飞得太高,而自己只能在蓬蒿之间扑腾的鹌鹑,不过是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鸟。毛泽东通过强烈对比,颂扬罗荣桓的品德之高和志向之大。

  《念奴娇·鸟儿问答》中的“蓬间雀”就是庄子笔下的“斥鷃”。这首词通过鲲鹏和蓬间雀的对话,写得既雄浑庄重,又诙谐幽默,而且尖锐泼辣。“鲲鹏”象征着高瞻远瞩、英勇无畏的中国共产党和中国人民,而“蓬间雀”象征着渺小卑怯、虚弱丑恶的赫鲁晓夫等人。

  以上的鲲鹏意象,都是正面形象,属于褒义。《蝶恋花·从汀州向长沙》“万丈长缨要把鲲鹏缚”中的“鲲鹏”,指巨大的恶魔,用以喻指反动势力的暂时强大。这是毛泽东唯一一次把鲲鹏用作反面形象,属于贬义,含义颇似《清平乐·六盘山》“今日长缨在手,何时缚住苍龙”中的“苍龙”。这就是钱钟书《管锥编·周易正义·归妹》中所称的“喻之二柄”,即用同一个喻体来比喻截然不同的两类事物。

  毛泽东把对鲲鹏的理解和阐释发挥到了极致,将其改造为志向远大、壮美俊伟的崇高形象,包括以天下为己任的青年才俊,搏击风浪的热血男儿,经邦济世的治国栋梁。毛泽东既遵从庄子塑造鲲鹏的本意,更赋予其全新的思想蕴涵和时代意味,使《逍遥游》中的鲲鹏,变得精气充沛,形神俱旺。

  (三)

  毛泽东一生熟读《庄子》,在文章、诗词、谈话、书信中品评引用《庄子》多次。鲲鹏意象频繁出现于毛泽东诗句,即使没有鲲鹏出现,也仿佛有一只隐形的鲲鹏在不住地盘旋。

  青年时代,从“何以报仇,在我学子”的拍案而起,到“粪土当年万户侯”的蔑视权贵,再到“问苍茫大地,谁主沉浮”的使命担当;中年时期,从“唤起工农千百万”的斗争烽火,到“欲与天公试比高”的傲视群伦,再到“百万雄师过大江”的气势磅礴;晚年时期,从“乱云飞渡仍从容”的沉稳淡定,到“梅花欢喜漫天雪”的情操旨趣,再到“世上无难事,只要肯登攀”的老骥伏枥,鲲鹏这一至伟至大、腾跃刺天、凌摩霄汉的精神文化具象,被毛泽东注入了全新的寓意和时代的色彩。

  在毛泽东诗词中,“鲲鹏击水”多连缀在一起,成为一种劲健有力的表征,冲决奔纵,撼天动地。《贺新郎·别友》“要似昆仑崩绝壁,又恰像台风扫寰宇”一句,曾写作“我自欲为江海客,更不为昵昵儿女语”。一生酷爱游泳的毛泽东,在纵横江海、搏击风浪中彰显“与天奋斗,其乐无穷;与地奋斗,其乐无穷;与人奋斗,其乐无穷”。品读《沁园春·长沙》《浪淘沙·北戴河》《水调歌头·游泳》等词,不免使人想要置身“白浪滔天”的江河湖海,去体味那“浪遏飞舟”“极目楚天舒”的壮怀雅趣。“不管风吹浪打,胜似闲庭信步”,水给予毛泽东澎湃的热情与灵动的诗意。“自信人生二百年,会当水击三千里”,是一种生活态度,更是一种文化自信。

  鲲鹏雄飞万里,俯视寰宇,能如陆机《文赋》所云:“观古今于须臾,抚四海于一瞬。”而毛泽东诗词给人的印象总是纵横捭阖、气势恢宏。不管是写自然景观,还是写社会实践,不仅有着“往事越千年”“阅尽人间春色”的历史底蕴,而且有着“要将宇宙看稊米”“巡天遥看一千河”的宏阔视野,折射出“视通万里”“思接千载”的绚丽光芒。最典型的莫过于《沁园春·雪》,大笔写意,境象雄浑:千里冰封,万里雪飘;长城内外,大河上下,这是多么寥廓的世界;而悠悠岁月则由秦皇汉武、唐宗宋祖、成吉思汗等英雄人物贯穿起来,又是何等雄奇的历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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