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晴滟：样板戏——文化革命及其最新形式

词曲编配

　　主流学界对文革后期文艺的考察，往往集中在由《创业》、《春苗》等文艺作品所引发的争论。这一时期的文化工作被贴上了「文化专制主义」、「阴谋文艺」等等标籤。实际上，文革后期的文化生产没有停滞。在于会泳的主导下，一方面，样板戏又创排了不少新剧目;另一方面，音乐戏剧由俗入雅，开启了传统戏曲影像资料的保存工作和词曲编配的艺术实验。

　　传统戏录音录像的起因，是一生酷爱读书的毛泽东患上白内障，不能再看书，所以医生建议他可以听一点音乐。据《毛泽东年谱》，1975 年2 月8 日至4 月13 日，毛泽东在杭州休养期间，由于患眼疾，多是以耳代目，或听工作人员为其诵读古典文学作品，或听古诗词曲子。这期间，文化部为毛泽东录製了一套古诗词演唱磁带，这套磁带共五十九盒，请一些词曲演唱家和乐器演奏家演唱、配器。「录音组」成立于1975 年4 月9 日。这天，于会泳传达了江青的指示：「分两组，录音组和演出组」「先抓录音，后是录影」。4 月上旬，毛泽东指示词曲录音要另附有注释和印製词曲的大字本。录音组的工作持续了一年之后，又扩展出录影工作，统称「录音录像」。

　　录音工作包括器乐曲和崑曲，也包括用二胡、古筝、琵琶演奏京剧等作品。崑曲录製中，除传统崑曲之外，另有「词曲录音」任务。因为毛泽东喜欢诗词，江青指示于会泳在宋词裡面挑一些。词曲录音工作的难度在于为宋词重新配曲，试验「诗词崑唱」。词曲录音的依据之一是《新定九宫大成南北词宫谱》(以下简称《九宫大成》)。《九宫大成》是傅雪漪1956 年在中国戏曲研究院筹集旧书时得到的，他同吴梅之子吴南青等人花了七年时间编译而出，在文革时期，这部文稿移交到了北京京剧团《沙家浜》剧组，散落于资料室。1973年，在由李德伦负责的「中国音乐长河」专桉中，《九宫大成》中的曲子得到演奏和录音，录音资料交给中央人民广播电台后遗失。

　　词曲录音工作的依据，其二是《碎金词谱》这部直接传载中国古代词乐艺术的书籍。自1975 年至1976 年，傅雪漪(1922-2007)取法吴梅的「曲论」，完成了全部《碎金词谱》的翻译工作。据崑曲表演艺术家蔡瑶铣(1943-2005)所述，在词曲录音的若干篇目中，无论是〈满江红〉、〈水调歌头〉还是〈醉花荫〉，都能在《九宫大成》、《碎金词谱》中参考到相应的范例。实际上，《九宫大成》中的唐宋人诗词173 首，是借诗词的文学词句，用崑曲风格新谱成的南北曲牌，而不是词调音乐。《九宫大成》选取了唐以来的诗词、大曲，金、元诸宫调，宋、元南戏，元杂剧，元散曲，明清崑曲，清代承应戏等等，不同时代、来源、宫调和文体的文词作为唱段的内容。《九宫大成》编于乾隆年间，主编者周祥钰、邹金生等人都是乐工，所编南北词曲是用崑山腔谱配的。换言之，《九宫大成》是清代乐工采取崑曲格律对唐宋诗词进行推陈出新的编配作品，并不是原汁原味的唐代大曲和宋代词乐。4 月17 日，两位崑曲演员俞振飞(1902-1993)和蔡正仁(1941-)被文化部从上海请来北京。于会泳在与他们的谈话中说，录音工作并不是要恢复唐宋格律，而是要在崑曲曲牌的基础上摸索新法：

　　于会泳请傅雪漪排曲，并找来连波(1934-)和周大风(1923-2015)二人为诗词谱曲。据连波回忆，为古诗词谱曲，并非仅仅依据《碎金词谱》中所收录的词乐谱，有的词还参照中国古代传下来的古琴谱。如为岳飞〈满江红〉谱曲，是依据清代王善同名琴歌编配的。围绕〈满江红〉的编配，有研究者在比较了五十年代杨荫浏的译谱和七十年代录音录像组的周大风的译谱之后，认为后者在原谱骨干音的基础上，板眼、速度、力度、节奏、行腔和润腔等方面做了更详细的标记。我认为，这种新的记谱与样板戏的记谱法密切相关。样板戏曲谱的优势在于，最大可能地给予后来的唱者以唱法上的提示，在传统的「口传心授」教学法之外提供「视唱曲谱」的可能性。

　　「词曲工作」中难度最大的部分，当属为白居易的〈琵琶行〉编配出新这项工作。据蔡瑶铣回忆，毛泽东十分喜欢〈琵琶行〉。周大风也曾回忆毛泽东的批示：

　　对此，于会泳没有现成的、可供借鑑的资料。他召集了四次创作会议，确定由连波、周大风配合为诗谱曲。这首曲子的素材最后采用的是古琵琶曲〈夕阳箫鼓〉(1923 年此曲被改编为后来的〈春江花月夜〉)，专取其中一句作为主题音调，加以变奏发展。这首词曲的第一部分借鑑了京剧的板式，第二部分吸收了京韵大鼓、越剧和沪剧，拖腔中化用了陝西音调。这首曲子完成后，录音工作也圆满结束了。

　　1975 年9 月，江青与录音录像组成员等在大寨留影。前排(左起)：于会泳、肖兴华、江青、连波、钱浩梁;后排：李慕良、周大风、唐在炘、李执恭、黄金陆、傅雪漪、林陆、陈应时。(此名单据陈应时辨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