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忆人民军医吴孟超：肝胆相照济苍生

 

　　2021年5月22日，99岁的吴孟超院士走了，走得悄无声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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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人们的哀思，穿过淅淅沥沥的细雨，回荡在黄浦江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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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人们记得，那一年，“感动中国”颁奖词这样形容吴孟超：手中一把刀，心中一团火，他是一匹不知疲倦的老马，把病人一个一个驮过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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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吴孟超自己这样说：“我是一名医生，更是一名战士，只要我活着一天，就要和肝癌战斗一天。即使有一天倒在手术台上，也是我最大的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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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如今，这匹不知疲倦的老马走了，留下一串数字：他主刀16000多例手术，救治20000多名患者。在医学界，这是一个几乎难以复制的奇迹——97岁，他还完成了一台高难度的手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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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个人，找到和建立正确的信仰不容易，用实际行动捍卫信仰，更是一辈子的事。吴孟超说，他“一辈子做了一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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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如今，这匹不知疲倦的老马走了，留下了一颗星星供人们仰望——在璀璨的星河上，有颗编号17606号的小行星，就叫“吴孟超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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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肝胆相照济苍生。这星光，与日月同辉。

一双神奇的手

这双手，在肝脏的方寸之地破译生命密码，创造了中国肝胆外科的无数个第一

​　　这是一双白皙柔软的手，长约14厘米，右手拇指和食指、中指相向弯曲靠拢。内行人一看就知道，那是外科医生常年握止血钳，手指发生变形的结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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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正是这双手，在肝脏的方寸之地破译生命密码，创造了中国肝胆外科的无数个第一，把万千病人拉出了生命的绝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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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4年前，退休上海市民陈梅香，辗转找到上影集团发行部门，希望拿出10 万元来为一部电影点映包场——《我是医生》以人民军医吴孟超为原型，讲述了一名传奇医者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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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就是被吴老背过河的人。”吴孟超为肿瘤患者陈梅香做完手术后，她又健康生活了20多年。感恩于吴老的仁心仁术，她希望更多人通过影片，看到吴老那双“回春妙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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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外科医生，就是一双手一把刀。”在吴孟超看来，手是刀的支点，刀是手的延伸。在很多肿瘤患者心里，吴孟超的双手象征着生命的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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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日本同行来过，端着摄像机把吴孟超的手术从头拍到尾，也没能弄清楚他那双神奇的手为啥像长了眼睛一样；美国同行曾连续3天现场观摩手术，若非亲眼所见，他根本不相信八九十岁的外科医生还能站上手术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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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19年那个春日，吴孟超像往常一样换上手术衣，站上手术台。这双令他引以为傲的手，依旧灵活有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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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无影灯下，一位身材瘦小的白眉医生， 埋在一群高大的助手们中间。他脚下纹丝不动，微微抬头向上望着，一双神奇的手探入患者腹中，游刃于肝胆之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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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40分钟后，肿瘤被顺利摘除。在护士搀扶下，吴老走出手术室，疲惫的脚步略显蹒跚。此刻，这位须发皆白的外科医生，已经97岁高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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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当时，吴老并不知道，这是他行医生涯中最后一次拿起手术刀。从那以后，因为身体健康状况，这双手再也没能继续为患者动手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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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生如一日。时间，会让人老去。时间，也会让事业不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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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是一双灵巧的手。20世纪20年代，少年吴孟超跟着父亲下南洋闯荡。晨光未露，8岁的吴孟超光脚穿过马来西亚一片橡胶树林。他手握割胶刀，在青白色的树身上轻轻切出一个斜口，乳白色的胶液慢慢渗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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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割胶，舂米，编篮子……少年时异国他乡的生活磨难，为吴孟超这双巧手赋予了力量和坚强。抗战时期，吴孟超和几名爱国青年辗转回国求学。在四川李庄同济大学医学院学医，这双手还曾为建筑大师梁思成描过图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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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是一双执着的手。抗日烽火中，在昆明同济附中为躲避日军空袭“跑警报”时，这双手牵住了女同学吴佩煜的手，这一牵就是一辈子，吴佩煜成为他终生挚爱的伴侣；新中国成立后，吴孟超师从外科专家裘法祖，这双手正式拿起手术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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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是一双温暖的手。每次查房，吴孟超都会将自己的双手搓热，再替病人检查身体，还会顺手将病人床下的鞋子摆好。有一次，吴孟超查完房准备离开时，一位病人突然拉住吴老。他轻轻起身，深情地吻了一下这双赐给自己新生的双手。吴老当即转身，抱着病人的头，在他脸颊上轻轻回吻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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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又是一双凌厉的手。如果学生和助手在病房和手术室犯了错，这双手就在桌子上狠狠地叩击，那连续不断的声音让学生和助手心惊肉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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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吴孟超不仅仅是一个杰出的外科医生，也是一位医学教育家。看到吴老左右大拇指一直在习惯性叩动，秘书刘随意就知道，吴老又在思考“大问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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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全球每年新增和死亡肝癌病例的50％以上都发生在中国，我国已是世界上肝脏恶性肿瘤发生率和手术切除率最高的国家。虽然患者送来的锦旗多得放不下，但吴孟超高兴不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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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哪怕是化成千手观音，一天也只能做一台手术。手术也好，化疗也好，放疗也好，都不能解决问题，根本性的治疗方案要靠基础科学。” 20世纪90年代以来，吴孟超带领学生研制成功可使免疫系统识别并杀死肝癌细胞的新型疫苗，开启了免疫系统防治癌症的大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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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近年来，吴孟超带领学生接连取得重大突破，我国肝癌患者术后5年的生存率大大提升。

一双仁爱的眼

一场手术下来，累得瘫坐在沙发上的吴老，脸上却洋溢着孩子般的笑意

　　那年，吴孟超的门诊迎来一位两岁的孩子。吴老笑眯眯地望着孩子，伸出手摸了摸孩子的肚子。孩子看着白眉爷爷慈祥的脸，也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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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旁，那位年轻的妈妈却哭了：“生病一年多了，这是我第一次见孩子笑。”原来，她一直带着孩子辗转各大医院求医，孩子一看到穿白大褂的人就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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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孩子的眼睛不会说假话，他看到的到底是一双怎样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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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双眼睛很“温柔”。吴老常说，不管病人多么啰嗦，医生一定要眼睛盯着病人。每个患者背后，都是一个家庭。病人渴求希望的眼神，他不敢辜负，更不忍辜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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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样一张照片让人过目不忘：手术下来，累得瘫坐在沙发上的吴老，脸上却洋溢着孩子般的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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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次，吴老发烧了，可那天有一例肿瘤切除术。他敲着桌子，喝退了劝他休息的护士。历时2个小时，割下那个890克的肿瘤后，吴老累得瘫倒在椅子上。大家七手八脚地将他抬进休息室，护士长心疼得哭出了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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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一年，95岁的吴老亲自带队到云南省福贡县，为偏远地区贫困患者解除病痛。手术做完了，吴老自己也住进了病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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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当外国同行和新闻记者用镜头对准吴孟超时，他的眼神是坦荡和犀利的；踏上手术室为他准备的专用踏板时，无影灯下，他身体前倾，眼神又变得专注冷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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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是一双“有性格”的眼睛。年轻时，吴孟超的大眼睛炯炯有神，透着坚毅。27岁从医学院毕业后，他差点因为个头太矮被发配到“儿科”。慧眼识才的赵宝琦教授曾说，当年外科留下吴孟超，看重的就是这个年轻人沉稳坚定的气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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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双眼睛很“明亮”。那一年，吴老到“硬骨头六连”，穿着迷彩作训服，与一群年轻士兵一同站队列出早操。照片中，精神抖擞的他敬了一个军礼，皓白的寿眉下，一双瞳仁亮晶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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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官兵们不知道，这位时年91岁的老兵，刚做完白内障手术、安上人工晶体才一个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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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双眼睛很“锐利”。看医嘱记录单，吴老从来不是一目十行，匆匆掠过。“他都是用右手的食指，一个指头一个指头地指，一行一行逐字逐句地看，一个数据一个数据地盯着。”弟子严以群说，“几乎没有人能在他面前打那么一点点马虎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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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双眼睛，有时候也“闹脾气”。偶尔，医院给吴老手术安排得少了，熟悉他的护士都能看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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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吴老花白的眉毛拧在一起，垂着眼睛，耷拉着脸，不高兴了：“我就是一个医生，治病救人就是我的职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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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虽然上了年纪，吴老这双眼睛“看不惯”的事情也不少。有时出差坐在高铁上，看着窗外一栋栋高楼大厦和越来越拥堵的城市交通，老人会若有所思地问秘书：“房子越盖越多，车越来越多，就一定是好事吗？科学技术才是第一生产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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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讲父亲这些故事，就是想让现在的年轻人有个方向，不要糊里糊涂地往前走。”吴孟超的女儿吴玲告诉记者，在父亲的许多照片中，她觉得，有一张拍得最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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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夕阳余晖下，身着军装的吴孟超双手插在胸前，面庞凝重，抬眼望向远方，仿佛在深思熟虑着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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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要赶紧建立平台、培养人才。有人、有平台，就有事干了。所以你们以后要继续研究下去，三十年、四十年后，如果你们能解决肝癌的问题，那我就在天上看。” 吴老的教诲，弟子们不敢忘。

一颗纯粹的心

一个好医生，眼里看的是病，心里想的是人

　　“医学是一门以心灵温暖心灵的科学。”一踏进海军军医大学第三附属医院的走廊，医护人员抬眼就能看到吴孟超的这句“格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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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个好医生，眼里看的是病，心里想的是人。追忆吴孟超，留在人们心底的，是他眼神中的清澈透亮，更是他那颗纯粹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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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清晨，车一停到医院楼下，早有助理医生拿着白大褂等在车门口。一下车，吴孟超就在军装外面套上白大褂，径直走进门诊大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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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此时，吴老会刻意加快脚步，一是不想让病人等，二是为了给病人提振信心：“你们看，我90多岁了还很健康，还能服务好病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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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从当医生那天起，他就知道自己的一生“都属于手术室和病人”。大医精诚的朴素初心，支持吴孟超在济世救人之路上坚定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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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34岁，他参加了全国知识分子大会，受到毛主席和周总理的亲切接见；56岁，在全国科学大会上，他受到邓小平同志接见，迎来了科研工作者的“春天”；74岁,他被中央军委授予“模范医学专家”荣誉称号；90多岁，他依然活跃在手术室，他的故事感动中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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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吴孟超的学生们有时会开玩笑说，吴老的生活其实“没品质”：出差住快捷酒店，三餐清茶淡饭，四季几套军装，一年到头都在开刀，大年初一还在查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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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82岁那年，吴孟超接了一个特殊的病人。那名患者长了一个篮球那么大的肿瘤，要做切除手术，难度非常大。之前，患者去过多家大医院，都被拒收了。没有医生敢动这个手术，怕一着不慎，搭上自己的名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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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有人劝吴孟超别做这个手术：“你现在可是肝脏外科界的泰斗，万一出了事，名誉就毁了。”吴孟超只回答了这么一句话：“我名誉算什么？我不过是一个吴孟超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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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国科学技术领域最有分量的奖项是什么？国家最高科学技术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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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05年，吴孟超被推荐参评这个奖之后，科技部派工作组对他进行考核。医院领导考虑“组织谈话”是件大事，就取消了吴孟超第二天的手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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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吴孟超得知后，坚决要求恢复手术：“病人是一位河南农民，60多岁了，病得很重，家里又穷，乡亲们凑了钱才来上海的，多住一天院对他们都是负担。我不能再让他们等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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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颗心，装不下名利却填满大爱。“用最好的技术、最科学的方法、最便宜的药械、最简单有效的手段，治好病人的病。”这是吴孟超心目中“有本事医生”的标准：“病人是一本书，治好一个病人就积累了一分财富。”吴老觉得这样的人生才是真正的享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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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为病人解除痛苦，是我最大的功名。”回顾一生，吴孟超曾有过这样的感悟：“我也吃过苦，我也苦恼过、犹豫过、彷徨过，但我没有退缩，坚持干下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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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个人年轻的时候，心中要有自己敬仰的高山流水。在战火纷飞的乱世，吴孟超的英勇与热血，未能洒于战场，却以另一种方式蓬勃生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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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7岁时，在陈嘉庚华侨中学读书的吴孟超，号召同学把聚餐的钱捐给祖国正在浴血抗战的前方将士。毕业典礼上，他们收到了以毛泽东、朱德的名义发来的感谢电报。正是这封来自八路军总部的电报，坚定了他回国的决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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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烽火连天的岁月，青年吴孟超也曾“追星”，跨进四川李庄中国营造学社，帮梁思成夫妇绘图。“是爱，是暖，是希望，你是人间的四月天。”他从林徽因手中接过巧克力，也接过那一代知识分子为国为民的担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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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949年上海解放时，天刚蒙蒙亮，正在南京路中美医院实习的年轻医生吴孟超打开宿舍临街窗户，发现马路边一排排解放军战士和衣而睡。眼前这支纪律严明、秋毫无犯的军队深深地震撼了他的心：“我要加入中国共产党！我要成为解放军的一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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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956年6月12日，吴孟超穿上军装，戴上解放军大尉军衔，正式成为一名人民军医。那一刻，他激动得忍不住流下了眼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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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忘初心，方得始终。在荆棘遍野的莽原中，吴孟超踩出一条路，越走越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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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选择回国，理想有了深厚的土壤；选择从医，追求有了奋斗的平台；选择入党，人生有了崇高的信仰；选择参军，成长有了一所伟大的学校。”吴孟超曾说，这4个正确选择决定了他一辈子的幸福。

一个大写的人

这世界上不缺乏专家、不缺乏权威，缺乏的是一个“人”——一个肯把自己给出去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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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很多人看到您是个传奇，但只有我看到过手术后躺在椅子上的您，胸前的手术衣都湿透了，两只胳膊支在扶手上，掌心朝上的双手在微微颤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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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18年7月，央视《朗读者》节目中，长期与吴孟超合作的护士长那封来信，让主持人董卿泪如雨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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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患者心中，吴孟超是一个可以托付生命的恩人。了解吴孟超的战友和亲人知道，吴老并不是超人，只是一个可敬可爱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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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吴孟超被称为“中国肝胆外科之父”，其实作为三个女儿的父亲，他陪伴自己家人的时间并不多。妻子说他是个“一门心思只知道治病救人的大脑简单的人”。小时候，吴玲很怕爸爸。“他很严肃，回家脸上不太笑。我的三好学生奖状拿回家，他只有一个字——行！见了病人，他却好高兴。直到我母亲去世后，他才不那么厉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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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95岁时，吴孟超受邀参加2017年春晚上海分会场的演出，和女儿女婿同台演唱歌曲《紫竹调·家的味道》。在春晚彩排的上午，吴孟超还主刀做了一台手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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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患者是一位感染乙肝病毒的女性，肝部显示有肿瘤。有人建议，是否过完年再动手术。“这样的病人一天也不能等。”吴孟超坚持进了手术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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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两个多小时手术做完，脱下白大褂后，吴孟超才换上了日常穿的军装，匆匆赶到演出现场。后来，他欣慰地说，“今天手术后，这位年轻的姑娘大约可以在元宵节前回家。”在他心中，又多了一位病人回家过年，这跟道一声“万事如意”一样，能暖人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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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16年1月8日，吴孟超在刚建好不久的新院区，为病人做了新院区启用的首例手术。这个新院区，是吴老前些年最牵挂的工程。秘书说：“他像一把老锤子，一锤子一锤子打进度。”吴老让司机在车上放了一顶安全帽，方便一做完手术就上工地巡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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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吴孟超的办公室里，有一座雄鹰木雕。鹰眼锐利，鹰爪有力，鹰翅宽大，展翅欲飞。“吴老有双坚强有力的翅膀，护着我们。”护理部主任叶志霞说，“在吴老身边学习工作充电的时光，是我人生最充实最幸福的时候。” 她说：“吴老像是拿着小鞭子，赶着大家往前跑。” 在会议室开周会，吴孟超从不用话筒：“我说话声音很大，你们都能听得到。我也是90后，我们比比谁精力更旺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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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许多学生都说，吴老身上好像有一个磁场，擅长“用事业吸引你，用感情凝聚你”。医院经费紧张，他却把护士送到美国斯坦福和新加坡去深造；对远在欧洲学医的外孙女，他也殷殷期许：“回来吗？我们的平台很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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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乡愁是一棵没有年轮的树，永不老去。”吴孟超曾在纸上写下席慕蓉的诗句。2014年，吴孟超回到他的出生地福建闽清义诊，小小的山村来了15000多名乡亲。在祖屋附近那棵百年大榕树下，他牵着外孙女的手说：“你要记住，我们的根在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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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为父母的儿子，吴孟超有很多遗憾——1956年，远在马来西亚的父亲患胆囊结石去世。当时音讯不通，他竟不知晓；后来，联系到海外家人，他托弟弟给母亲捎去一封信和一个包裹。母亲这才知道，原来他的儿子为国家做了这么多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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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吴孟超的学生满天下，许多人也已是小有名望的专家教授，但吴孟超依然把他们当孩子般一遍遍地教诲：“这世界上不缺乏专家，不缺乏权威，缺乏的是一个‘人’——一个肯把自己给出去的人。当你们帮助别人时，请记得医药有时是会穷尽的，唯有不竭的爱能照亮一个受苦的灵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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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如果不是来替父亲吴孟超收拾东西，70岁的女儿吴玲踏进医院的次数屈指可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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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吴老办公桌上手翻台历的日期，定格在2020年1月4日。这是他最后一次回办公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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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们好幸福哦。”吴玲轻轻叹了一口气说，“有时候，我真羡慕你们记者，能进手术室看我父亲做手术。其实我很想去看一次，但从来没有机会。”

许多父亲用过的物件，吴玲也是第一次见——

​　　一把暗红色皮质手术转椅，从平日吴老手术时的6号手术室搬进他的办公室；因为长期站立手术，为了便于用力抓地站稳，吴老左脚两个脚趾常年搭在一起，只能把常穿的绿色手术拖鞋脚面剪掉一部分；一个盛过速溶咖啡的老式厚玻璃水杯，吴老用了20多年，完成手术泡上一杯绿茶是他的习惯；脸盆里，一瓶大宝润肤露，一瓶飘柔洗发液，一个白底红字的搪瓷刷牙漱口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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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办公室里，所有的摆设一如往常，仿佛吴孟超院士从未离去……

　　解放军报记者 柳刚 高立英 特约记者  陈国全 王泽锋

　　（本文刊于2021年5月24日《解放军报》“05”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