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钦礼传》十 | 张钦礼等七名兰考干部以身试毒“差一点见马克思”

        至此，反问号（微信ID：CFS-fanwenhao）独家制作的《怀念张钦礼》八集系列报道已经刊发完毕。读者可进入反问号（微信ID：CFS-fanwenhao）微信主菜单【系列报道】，点击《怀念张钦礼》回看视频和文字。经作者独家授权，反问号（微信ID：CFS-fanwenhao）从4月5日起开始全文连载《张钦礼传》，与广大网友一起回忆那段尘封已久的往事。

《张 钦 礼 传》

（连载十）

刘占锋 著

二〇一七年二月

第二章 风雨治灾路

田菁馍别叫焦书记吃

        兰考的灾情不仅给人民群众日常生活造成极其严重的困难，许多干部家庭同样困难重重。根据国家有关政策，可以从上级拨给的福利款中对生活确实困难的干部家庭予以适当的救济。

　　1963年夏，考虑到焦裕禄家中人多，生活困难，县直机关党委就将焦裕禄也列到了干部救济名单之中。县委办公室审批时，认为情况属实，通过了这个名单。县委办公会研究时，焦裕禄恰恰下乡检查工作了，大家知道他家的困难情况，没有征求焦裕禄意见，就批准了。随后，机关党委派人把钱送到他家里。

　　焦裕禄回来后，听家里人说了救济款的事。晚饭后就让通知县委全体党员开会。在党员会上，焦裕禄说：“我看到餐厅墙上贴的干部救济名单上，有焦裕禄60元。备考栏中写着：由个人申请，组织批准。请你们拿出来我的申请，给同志们读一读。”

　　看焦裕禄认真了，机关党委的同志不好意思起来，小声说：“焦书记您没有写申请。”

　　“这是个原则问题。我是十四级干部，每月120多元。在县委机关我的工资最高。况且我爱人也有工资，我没有理由吃救济。救济对象应是工资低、家住灾区、家有病人等困难干部，让他们感到党组织的温暖。”焦裕禄表情严肃，一字一句地说着，又掏出60元钱，当着大家的面数清，交给了机关党委负责同志。

　　在焦裕禄的感召下，不少同志也把自己享受的困难救济款当众交了出来，救济生活最困难的同志。

　　事情过去一段时间，大家都把这件事忘记得差不多了。一天，省纪委李祥林处长突然风尘仆仆地来到兰考，找到张钦礼，问：“最近，上级发给你们兰考一笔福利款。有人反映，你们县委书记焦裕禄多吃多占60块钱，有没有这回事啊？”

　　张钦礼听了，赶忙将事情的原委作了汇报。李祥林说：“如果焦裕禄真的像你说得那样做了，改变兰考面貌可就大有希望了。”

　　随后，李祥林又做了进一步的调查核实，证明张钦礼说的情况真实可信。李祥林感到自己也很受教育，说：“焦裕禄是一位不谋私利的好同志。他对问题处理得很妥当。他没有批评任何人，却使大家受到很大教育。”不久，省委秘书长专门给焦裕禄打来电话，说：“省委相信你们，你们做得很好，就放心大胆地工作吧！”

　　事后，焦裕禄对张钦礼说，“党员干部能受到党组织和人民群众的监督，是我们党的事业兴旺发达的保证。反之，党组织没有监督，人民群众不敢监督，迟早会出大事。”

　　张钦礼说：“你说得对。党管干部、领导置于群众监督之中是党的光荣传统。权力不能失去监督。我们应从组织上建立健全监督机制，培养造就一批能征善战高素质的干部队伍。”

　　对于这件事，张钦礼想了很多。焦裕禄的坦荡、豁达，有则改之、无则加勉的态度，确应认真学习。没有大的胸怀，不可能团结大多数同志一起工作，除“三害”斗争也不可能取得彻底胜利。

　　同时，他又觉得这件事有令人起疑的地方。这件事完全是公开进行的，里面没有任何藏着掖着的东西。焦裕禄处理得光明磊落，使许多同志受到了教育，为什么还有人反映到省委呢？如果反映情况的人属于不了解情况，正常的民主监督，那是正常的，但如果是某些人出于其他目的呢？他们要干什么呢？

　　张钦礼越想越害怕，他不是怕人家对他下黑手，而是担心焦裕禄中了暗箭。如果那样，兰考除“三害”的工作怎么办？没有焦裕禄这个主心骨，根除“三害”工作岂不再次半途而废？！最后，事实证明，写信人正是焦裕禄的前任，其目的就是要把焦裕禄赶走。

　　通过这件事，他弄明白了一个道理，保护焦裕禄就是保护好不容易形成的根治“三害”的骨干队伍，保护初步形成的大好局面，保护他以身相许的根除“三害”事业。

　　这一点，他牢牢记在了心里。

这年秋天的一天，焦裕禄、张钦礼带领农业局副局长张子田、农业技术员韩庆云和除“三害”办公室的同志一起到盐碱地区搞调研。他们出了县城，朝着仪封公社的方向走去，边走边查看。

　　行走中，他们看见前边有一个人。张钦礼指给焦裕禄说，前边是仪封公社吕拐大队，不远处的那个人就是大队支书陶云彬，我喊他。

　　陶云彬听到喊声赶了过来。大家找了一片高地坐下。焦裕禄询问吕拐生产救灾和群众的生活情况，陶云彬一五一十作了回答：“我们大队用搞副业生产赚的钱，把社员的统销口粮都买回来了，眼下生活还过得去。”　

　　陶云彬又说：“俺村西北碱地上长有不少一人多高的青棵子，七股八杈，结的角儿像绿豆角。村上人都说不认识，可这东西耐碱呀！”

　　“走，老陶，咱去看看。”

　　焦裕禄一听，顿时来了兴致，跟着陶云彬，踏着湿漉漉的盐碱地，走了一里多路，远远地就看到有茂密的植物在微风中摇动。到跟前看了看，直摇头，都不知道那是什么东西。张钦礼把目光转向韩庆云。

　　“老韩，你再仔细辨认辨认，看是啥植物，有啥用处？”

　　韩庆云端详了好大一阵子。又用鼻子闻闻、手掐掐、嘴尝尝，然后高兴地说：“想起来了，这种植物，书上叫田菁，它的产地在江苏启东一带。籽实能榨工业用油，皮可当麻用，拉力很强。秸秆可以当柴烧。”

　　“籽实人能吃吗？”焦裕禄问道。

　　“不知道。”韩庆云回答。

　　张钦礼说：“这田菁能在盐碱地上长得这么旺盛，说明它是耐碱性植物。说不定它有治碱、改良土壤的作用。这田菁籽要是人能吃，或者可以喂牲畜，那今天咱可找到宝贝了。”

　　为了慎重起见，焦裕禄和张钦礼商定，先在干部中试吃一下。为了对后果负责，自愿试吃者必须个人签名。8名参加试吃的人是：县委领导焦裕禄、张钦礼、潘子春、蔺永沛，除“三害”办公室主任卓兴隆、治碱组长聂泽廉、治沙组长曹庆瑞、治水组长黄振民。

　　张钦礼让称5斤田菁籽，稍加一点粮食拌均匀，磨成面粉，交给县委食堂炊事班长刘鸿慈，按10个等份，做成20个窝窝头。规定每人只准吃两个，下余4个喂给一头老母猪。

　　吃晚饭时，大家每人领一份吃了。刚吃完，焦裕禄到了。

　　“我那一份呢？”

　　“你问钦礼吧。”卓兴隆说。

　　“我们身强力壮，抵抗力强。你身体太弱，我们一人一口替你吃了。”张钦礼对焦裕禄说，“再说，你是一把手，万一有个好歹，这工作还咋干，那损失就太大了……”

　　“焦书记，这是钦礼同志对你的关心。你身体不好，肝病又常犯，我们咋能让你做试验？！”卓兴隆指了指张钦礼，说，“他专门强调说，这田菁馍不能叫焦书记吃。况且多个人少个人也不影响试验效果。”

　　焦裕禄听了，眼里噙满泪花，他没再说什么，只是要求大家，“从现在起，你们要注意有没有什么反应，必须集体行动，不许单独外出。咱们在办公室学习《纪念白求恩》吧！”

　　细心的焦裕禄，同时通知县人民医院随时做好准备，以备不测。

　　晚上8点钟左右，这7个试吃的人个个上吐下泻，浑身瘫软，就像散了架。焦裕禄立即通知县人民医院来救护车把张钦礼等人接走抢救。经过检验，说是氢化物中毒，必须马上抢救！县医院的医护人员全都忙活起来，消毒的，输水的，洗肠胃的，打针喂药的，一直折腾到深夜12点多钟，才转危为安。

　　第二天，7个人都恢复了精神头。喜欢说笑的卓兴隆说：“差一点见马克思！”

　　“为人民利益而死，见了马克思也光荣。”潘子春接着话茬说。

　　“你们两个真是阎罗殿里骂阎王一一不怕死的鬼呀！”蔺永沛笑着说。

　　“见马克思？看来咱还不够资格。除‘三害’任务没完成，马克思不会收咱们的。”张钦礼也与大家一起调侃。

　　大家你一言、我一语，病房里活跃起来，好像不曾发生过昨天那场生离死别。

　　中午时分，大家都出了院。刘鸿慈向张钦礼报告说：“我看了看那个老母猪，喂它了4个，嘴里吐了一堆，屁股后面又拉了一大摊，直喘粗气，拽都拽不起来。看来，田菁这东西，人、畜都不能吃。”

　　大家在医院救治时，焦裕禄给开封地委打电话作了汇报。地委对此事提出严肃批评，焦裕禄主动承担责任，并表示要写出书面检查。

　　大家闻讯对焦裕禄说：这事哪能怪你，这是咱们商量着办的。我们是党员干部，有危险当然我们要上。况且现在我们全都好了。如果要写检查我们大家一起写。事后，兰考县委集体向上级作了深刻检讨。

　　为了杜绝类似事件的发生，又发出紧急通知，将县上食用田菁中毒的事件通报给群众，晓喻全县人民，田菁含有氢化物毒素，人畜都不能食用。

　　兰考群众听说县领导试吃田菁中毒，险些丧命，都很感动。有的老年人流着泪说，哪朝哪代有这样好的官呀！事事处处替俺老百姓着想。只有共产党、毛主席教育出来的干部才能做得到啊！为了灾区群众，他们把命都豁上了，咱还有啥说的？

　　田菁事件感动了灾区的老百姓，鼓起了他们战胜灾害的勇气、决心和信心。张钦礼也暗自庆幸。

最早发现焦裕禄有病的是他的秘书李忠修和县委办公室的张思义、通讯干事刘俊生。他们多次劝焦裕禄住院治疗，但焦裕禄总是说工作太忙，今天推明天，明天推后天，就是不去医院检查治疗。没有办法，他们悄悄告诉了张钦礼。从此，焦裕禄的健康问题，就成了张钦礼的心头大患。

　　1963年的春天，焦裕禄、张钦礼和除“三害”办公室主任卓兴隆到城关公社高照头村参加劳动。他们骑着自行车，带着铁锹，来到村东头。见社员群众正在翻地，就把自行车一扎，取下车子上的铁锹，就和社员们有说有笑地干了起来。高照头社员们兴奋极了。

　　“焦书记、张县长来咱村帮咱翻地来了。老少爷们，刮劲干哪！”队长一声呼喊，社员们更是来了精神，一个比一个干得欢。这时，村里一个小青年来到地头，大声喊道：“水来了，大家歇会儿喝点水吧！”

　　“小顺，你今天送的水有啥名堂呀？”张钦礼认识他，知道他父亲张宏臣是远近闻名的老中医。

　　“有，有。俺爹叫我放了不少菊花。说是春天干燥，喝这水又解渴又去火。”

　　“好，真有恁爷俩的！给我来一碗。”

　　张广顺倒了一碗菊花水送了过来。张钦礼接着，随即又轻轻地端给了焦裕禄，说：“老焦，歇会，喝点菊花茶吧。”

　　焦裕禄品尝一下，高兴地说：“在这田地里能喝到菊花茶，不容易，真舒坦哪！”

　　“那个正在喝水的就是焦书记？”张广顺用小手指了指身穿蓝灰色制服的焦裕禄，悄悄问道。他看张钦礼点点头，就走到焦裕禄面前，怯生生地问：“这水好喝吗？”

　　“太好喝了。你小小年纪来给大伙送水，不简单哪！”

　　听到焦裕禄的鼓励，看着他平易近人的作风，张广顺消除了初次见面的紧张。他忽闪着大眼睛，上下打量着焦裕禄，又瞅了瞅张钦礼，觉得他们穿的衣服有点特别。上前一摸，又软又滑溜，就好奇地问道：“叔，你们穿的这是啥衣服啊！上面还有字呢。”

　　张钦礼笑道：“小家伙，眼睛真尖。这不是啥好衣服，是包装袋改做的！”

　　张钦礼说的没有错。三年困难时期，生活十分艰苦。不少干部把一些进口化肥的包装袋洗净，用颜料染成兰、黑、灰色，做成衣服穿。因为上面的字不好洗掉，染后仍依稀可见。当时豫东一带曾流传的顺口溜：“大干部、小干部，穿的都是料子裤。前面是含氮量，后边是尿素。”就是说的这个事。

　　张广顺听了，惊讶地伸了伸舌头，说：“想不到你们当官的还穿包装袋。”

　　在大家的笑声中，张钦礼向焦裕禄介绍道，“小顺的父亲开着诊所，还种了不少中草药。他行医几十年，医德医术都很好。”

　　焦裕禄感慨道：“毛主席叫咱关心群众疾苦，这疾就是病。这苦就是有没有吃和穿。咱应该很好地发挥老中医的作用。”

　　“眼下群众买点盐，看个病，大都是靠养几只鸡，喂头猪。要是没病没灾，逢年过节还能见点荤，解解馋。如果一害病，大医院看不起，多数人是硬挺着不去看病。如果能把老中医的作用发挥出来，那可挡大事了。这乡里的土专家，说不定有时候还能超过城里的洋大夫嘞。”卓兴隆在一旁也有意无意地插着话。

　　“钦礼，劳动完咱们去看看这个老中医。”焦裕禄说。

　　张钦礼点了点头，随即走到张广顺面前，问道：“小顺，你爸爸在家吗？”

　　“他背个包，一大早就出诊了，现在不在家。”

　　“啥时候回来？”　

　　“这可说不准。有啥事啊？”

　　“咱县焦书记想见见你父亲。”

　　“你要急着见，我现在就去帮你找。”小广顺说着，撒丫子就往家跑……

　　张钦礼本想借此机会让老中医给焦裕禄瞧瞧病，但又不能明说，怕说明了焦裕禄不去，只能如此，可惜又如此不巧。

　　隔了几天，他和焦裕禄下乡回来，路过县医院。张钦礼提出想绕到医院看看病，要焦裕禄和他一块去，焦裕禄很高兴地答应了。他俩一起到了医院，张钦礼挂了个内科号，焦裕禄一看名字，就连忙说：“钦礼，错了。这上面咋写的是我的名字呀？”

　　“不错，焦书记，我就是给你挂的号。”张钦礼说，“看着你一天到晚带病忙工作，大家都揪心地难受。没法子，你自己不来看病，我只好带你过来了。”

　　“我还以为你工作忙晕了头，把名字都写错了呢。”焦裕禄恍然大悟，十分感激。

　　“我这一晕头，就治住了你不爱惜自己身体的犟脾气。焦书记，快让大夫给你看看吧。”张钦礼开玩笑说。

　　经检查，焦裕禄得的是肝炎，而且时间不短了。医生劝他一定要注意休息，加强营养，定期检查治疗。张钦礼听了心里直担心，焦裕禄却不当回事。他笑呵呵地说：“我这毛病早知道，不碍事。疾病这个东西像弹簧，你强它就弱，你弱它就强。”

　　然而，焦裕禄的病总不见轻，肝区疼痛时常发作，而且越来越厉害，焦裕禄就开始用钢笔顶、用茶缸压、用手按止痛。久而久之，他办公坐的那把藤椅被顶破一个洞。看着他身体明显消瘦，仍拼命地工作，大家又感动又心疼，都为他的身体状况担忧。

　　大家建议他加上中药，实行中西医结合治疗。一位老中医给他开了药方，焦裕禄吃后，病有好转。但吃着吃着，他嫌中药太贵，就不吃了。他对县委办公室秘书李忠修说：“咱兰考是个灾区，群众的生活很艰苦。一服中药要花去30来元，我怎么咽得下去？”执意不再接着吃。

　　李忠修再三劝说，焦裕禄就是不听。李忠修知道他听张钦礼的，就去找张钦礼汇报。张钦礼说：“你该去取药取药，我去找老焦做工作。”结果，焦裕禄又接着吃中药了，大家的心里也跟着轻松了些。

　　这时，焦裕禄的病情虽然有了一些好转，但张钦礼心里还是有了一种不祥的预感。也许是一种超自然感应吧，在张钦礼的潜意识里，他和焦裕禄，还有那根除“三害”的事业，已经成了“三合一”的命运共同体了。
原编辑/刘姝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