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活着:一个物流工人的一天

作者:仝一  更新时间:2017-04-09 08:15:43  来源:民族复兴网  责任编辑:石头

    不论它是劳务派遣还是劳务外包,在我们几个司机眼里它就是个吸血鬼寄生虫,靠吸我们这些工人的血它才得以存活下来。它并不干什么实业,它只是靠从我们这些外包工派遣工中抽成过活,所以说它是个十则不扣的寄生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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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仓库里我的岗位是叉车司机,主要职责就是收货、入库、备货、发货、卸货。

  早上八点上班,我的闹钟定在七点二十,洗漱吃早餐在半个小时内搞定。由于我住宿舍,餐厅就在宿舍一楼,很方便。宿舍区跟工作区只是用铁丝网隔开了而已,我出餐厅走几步通过门禁就是工作区了,很便捷。

  一般在上班前最后十分钟大家会在考勤表上签到,带班的简单说几句,安排下任务,完了大家各自干各自的活儿去。由于我们属于劳务外包,基本不受发包方直接管理。大家分散在厂区各处,带班的一般没啥事也不多过问我们什么,大伙儿各自把手头的事干好就OK了。

  作为叉车司机,我的头件事不是急着去干活儿,而是给车子做卫生。基本上就是把车身用抹布擦一擦,看下仪表显示是否都正常,完了五辆叉车各自出发去各自的工作区干活。

  上午我的任务并不总是固定的,有时是去收货,有时则是发货。卸货于我比较少,因为那是两台柴油叉车的事,电叉车被规定不参与此任务。平时我柴油叉车开得比较少,一般都是开电叉。其实我并不怎么喜欢开柴油叉车,倒不是因为我不常开,而是我讨厌那个尾气,当然还有它的噪音很大。每次我需要倒着前进的时候,从车屁股后冒出的尾气便迎面而来,那气味实在呛人,而且还带有一股温热,让人闻着就觉得龌龊。听说那玩意有毒,不知真假。反正我之前在外面初次接触柴叉时就听说有人皮肤对那尾气过敏,我当时也有这个情况,究竟跟那有没有关系我也说不清。我当时脸上长了好多粉刺痤疮,一挤就迸出白米样的东西,还夹杂着血水,超恶心!当时到处求医,医院也开了好多治痤疮的药,中西药兼有,吃个遍都不见好转。后来又用洗面奶使劲洗也还是无济于事。我很纳闷,为啥人家开柴叉的毛事也没有,而我偏偏一个开电叉的却反应过敏。按理说,大家每天都有闻到尾气,人家皮肤好的很,唯独我一个例外。后来,我离开了那个鬼地方情况才有所好转,我寻思应该不是柴叉的尾气问题,或许跟那个地方的整体环境有关。比如说,那个钣金仓库里每天地上货架上都堆积着一层黑灰,估计是钣金车间飘来的金属粉末和车轮磨蚀产生的胶屑。这两样东西被叉车跑过的气流卷起后便进入鼻孔,因而每次下班清理鼻孔时都是一抹黑,估计这才是罪魁祸首。

  现下我所在的这个仓库还好,仓库里面大部分的区域都堆放着搬运工用手动叉车拉过来然后手工码好的货物,基本上没有产生太重的灰尘。而且,这些区域机动叉车一般不会进去活动,因为中间道路狭窄不便通过。基本上机动叉车都在仓库的前后两个大门进出,极少到中心区域活动逗留。所以,目前我的脸部皮肤还算好,没有出现以往的症状。对于刺鼻的柴叉尾气我是尽量去规避,能不倒着前进尽量不那样行驶。另外,我也准备买点口罩备着,以防万一。这个该属于劳保用品,我是有必要跟带班的讲的,后面再说吧,毕竟这个外包公司好多方面欠完善,而且它本身不是做物流的,而是个主要做劳务中介的公司。在我们省会武汉,它主要是搞劳务派遣,劳务外包搞得并不多。所以,对于如何做好劳务外包它并不内行,甚至应付起来吃力得很,显得难以游刃有余。不论它是劳务派遣还是劳务外包,在我们几个司机眼里它就是个吸血鬼寄生虫,靠吸我们这些工人的血它才得以存活下来。它并不干什么实业,它只是靠从我们这些外包工派遣工中抽成过活,所以说它是个十则不扣的寄生虫。我跟一位司机聊天时就说过,我们看着别人吸我们的血剥削压榨我们,我们却还不能有丝毫反抗,我们签了合同就表示应允了这种不平等的交易,呵呵,你看这有意思不?除非你不入它的门,你不跟它产生交易,否则你不能完全摆脱依附和被剥削压榨的命运!这是件多么无奈的事情啊!你说你不拿自己的劳动去跟别人交易,你靠啥活啊!这真是躲不过的严重问题啊。看来,只能眼睁睁让人榨了,只是尽力去不让别人榨得更多罢了。不知谁讲过一句,按照剥削的定义和思维逻辑,这个社会不是你剥削我就是我剥削你!呵呵,多么痛的领悟啊!有没有第三种可能呢?也许我们都应该好好思考一下这个问题……

  发货就是把库里的货叉起然后架在与货架配套的四轮平推车上,后面则由搬运工将货推进停靠在平台下的待装货车,然后他们再手动将货物拿下来码好。这是个纯体力活儿,不过单件货物并不重,只是需要不停地重复这个取货码货的过程。可能对于某些人说这个事情很枯燥乏味,但是对于讨生活的搬运工来讲又有什么大不了的呢。经常一车装下来,他们全身湿透,也没听到他们有过什么抱怨,也许对于他们来讲既然选择了这份活儿那就无怨无悔,抱怨怕苦那就不会来干!这是他们的逻辑,这似乎也是一般许多人的逻辑。我当然是没有多少体力可卖,所以选择开叉车也合乎我这种情况。对于坐在叉车上操纵的我来讲,我需要做的就是尽量去配合搬运工。比如两个平推车,一个推进去了,另一个则出来了。趁他们码装的空隙,我得把下一架货迅速放到推车上,这样不致他们出来后还要耽搁一会儿才推下一架货。我的这个准备工作做好能使整个发货装车过程显得流畅,这是我愿意看到的,这也是搬运工愿意看到的。他们不希望拖拖拉拉,尽管他们渴望休息,当然他们中途可以暂歇片刻,但是他们还是希望能早点结束这个过程,可能天气炎热大汗淋漓并不是一种愉快的体验,摆脱这种体验或许是每个人很自然的渴望。我虽然不用跟他们一起搬货,但我也不喜欢一直坐在叉车上,久坐这种不透风的皮垫会把屁股坐出汗来,那种湿黏黏的感觉让人不舒服。所以,我尽量钻空下来走走,透透气,这兴许是在有限选择内可以自由掌握的事情。

  装车过程中我和搬运工很少有交流,一个是因为我们不在同一个劳动环节,二个大家都在忙碌的时候也不需要多少语言的交流。需要我配合的时候他们吱一声就行,一般都是“尹师傅,xxxxxxxx……”之类的话,言简意明。这个过程中有一种声音是令我不自觉反感的,那是发包方公司发运班一个女发货员的声音。她的主要工作就是监督我们外包员工发货,她简直就是个监工!瘦得一身骨架,脸部干瘪得像个骷髅,五官算得上端正,可眼窝子凹得实在让人咋一看有种大白天见到女鬼的惊魂。每天身上散发着一股浓香,冷幽而刺鼻,方圆几里都能被熏到,简直让人作呕。她不作声倒是没什么,我们当作没看见这么一具树在地上的骷髅。她一作声大伙儿的心便揪得紧——“哎呦,小心点啊,放轻点啊,货搞坏了得你们自己赔啊……”,“好好好,叉子过啦过啦!退退退,赶紧看看货有没有叉烂,赶紧看看啊……”,“那个,你帽子呢?赶紧戴上啊,不然被领导看到又要罚我的款啦!赶紧戴上戴上!……”

  ……她那夸张的尖**此起彼伏,叫得人心底发麻,以为出了什么大事了,一个个惊慌地盯着她那撑大的瞳孔所聚焦的地方,她那咂着**的嘴巴似乎是因为芝麻大点的事不够大而刻意张成了放大镜模样,这副一惊一乍的嘴脸颇惹这些大老爷儿们的厌。经常有几个不爽的搬运工厌恶地反驳道:“咳咳咳,啥玩意啊,针尖点的事叫你嚷得那么惊心动魄,你这还让不让人安心干活儿啊!你这娘们儿心眼咋这细呢?你在家里这样,你老公受得了吗?……”话音一落,大伙儿哈哈大笑,算是消解了方才不必要的紧张氛围,重新投入到工作节奏中去……

  他们可以一笑而过,而我的耳朵则像是烙了印,一听到那个女鬼的声音便条件反射一般,厌恶得很。一个人的喜厌一旦形成便不容易轻而改变,这或许就是人们常说的偏见成见吧。中国有物极必反的说法,不晓得讨厌到一定程度是不是会喜欢起来。

  厂里的午饭时间是十二点,我们外包工跟发包方员工一样排队打饭,不同的是他们刷下工卡就OK了,我们则要掏现金。这一明显的区别无疑在我们与本部正式工之间造成了无形的隔膜,似乎隐隐约约之中我们总觉得不那么对劲,总觉得自己一个外来的永远无法与他们正式工平起平坐。甚至,有时从那些库管讲话的语气中都能感到某种颐指气使居高临下的架势,那些被指使的搬运工就好像是他们请来的下人一样,工作头一天我就对这种架势特反感,同是打工的有什么了不起的,摆那个臭架子给谁看!不装高人一等会死是吧!少在人前装腔作势没人会低看你一眼,当然也不需要高看。平和交流,相互尊重,这很难吗?还是因为这些衣冠楚楚的家伙压根就没把我们这些搬运工当人看?从某些轻蔑的眼神里我是可以读出此种意味的。如何获得尊重是一个值得深思的问题,曾经有人说尊重是相互的,现实是有些人就是自视甚高,还特别享受这种优越感,觉得别人尊重自己是理所当然的,从来不正眼看人,这种人在当今社会应该不少吧。跟他们讲相互尊重就是放屁,要他尊重你除非你把TA那种所谓的优越感给消灭掉!

  中午吃完饭到下午一点半这段时间是休息时间,住宿的和不住宿的基本都会去宿舍躺会儿,吹吹空调解解暑,伸展伸展身子疏解一下一上午劳作的疲劳。这本身是件挺惬意的事儿,但是再怎么惬意也还是不时产生不和谐的节拍——放屁打鼾声那是少不了的,臭脚臭袜也是有的,一个美美的觉很有可能因此种种而搁浅,任你如何辗转反侧,时间不会停留,上班的闹铃终将不会顾及你没睡美而选择沉默……

  七月,午后的太阳是毒辣的,走出宿舍楼你就能感到空气都是被蒸沸了的,置身其中感觉整个人都在被清蒸一般,豆大的汗珠立刻沁满额头,热浪自脚跟往上喷涌,仿佛大地就要被熔化了一般。入库任务一般就是在这样的午后进行。叉车座位的四周都是敞着的,只有顶部遮了一层防雨布,烈日依然能射到我的小腿背部和手胳膊背上,不到片刻皮肤便有一种强烈的灼热感,似烤得疼,甚至你能感到皮肤不到一会儿功夫就显著黑了一圈,这真是不可思议!我和同事开着叉车来回取货放货,恨不得车子长了翅膀一样飞奔起来,即便是热风奔涌也多少能消解点炙热带来的躁闷。经常在遇到路面不平的情况下,未能减下速来的车子磕得两支叉子“砰砰”直响,引得周围的人投来惊异的眼光。他们不晓得,我们是有多渴望早点完事好到阴凉处去歇歇脚……

  傍晚五点半的日头虽不如午后那般炙热,但锋芒并未减掉太多,仍然刺眼。吃过晚饭便到了加班时间。晚上的主要工作就是备货,为次日的发货作准备。加班费是8块一个小时,这是进厂前资方就在协议文件中标明的,签了字画了押就代表你同意了。其实,我们外包工人都觉得这个价格太低了,按劳动法算基本都是15块往上走,但是好像也没见到有人去找劳动局要个说法,当然也有人向资方提过加价,后来不了了之了。我跟司机同事们讲这个事得我们大家集体跟资方谈谈,因为开车并不像搬运工,是要担风险的,叉坏了东西要赔偿的。算下来,万一晚上加班疲劳驾驶出个闪失,那一晚的加班费还不够我们赔的,这个明显划不来嘛。我这个说法得到多数同事的认可,有个来得稍早点的司机最近把这待遇的事跟外包负责人提了下,只是暂时没有得到明确的答复。说白了,外包公司给我们的工钱是从发包方那儿领的,我们想涨加班费最终还得外包方跟发包方谈,发包方不同意估计外包方也不会轻易让利于我们工人。这个利益倒逼可能会使发包方考虑换外包商,又或者是我们工人用脚投票选择离开。但今年据说整体经济不景气,工价普遍下跌,估计出去不定找得到更心意的事儿,因而有一部分同事目前处于观望状态,有好的去处就跳,没有就苟且呆这儿。

  晚上货少的话一般八九点就下班了,这个时长算是比较理想的,既不太早也不太晚,精力尚且有余,回去冲个凉洗洗衣服还有余闲轻松一下,比如看书听音乐聊天刷手机之类的。然而,这样的休闲时光并不常有。因为,六七八九是比较忙的几个月,周一到周五的发货量还是比较大的,高峰期一天装车十辆。这样的数目常常意味着头天晚上的备货要持续到次日凌晨一二点,熬到这个点会让人感到特别困倦,几乎站着就能睡着,更不用说干活了。尤其是到了零点左右,眼皮根本不听使唤,强睁都难以打起精神来,往往在这个时刻我是多么渴望事情能立刻结束好让我回去躺倒啊。这种渴望越是强烈,越是容易催促自己开快点,越快越容易出乱子——有时一个急转弯就把货架甩出去了,等惊醒过来才知道事情不妙,这个时候感到脚掌一阵酸麻,踩了一天的踏板,好像一瞬间失去知觉一般。呆在车上的时间持续得越久这种酸麻感越强烈,这个时候真想甩手撩下车子一走了之,真心讨厌起开那个鬼东西来……

  可是再怎么闹情绪,事情终有完结的那一刻,即使凌晨两点搞完,早上还得准点爬起来硬着头皮去上班啊——这就是生存!虽然第二天晚上不用加班(换了另外一组司机加班),但是这个白天我还是得强打精神坚持到下班啊。你或许会说中午午休不是可以补一觉吗,呵呵,如果是上文提到的那样的情形估计这补觉也是枉谈。

  终于等这样不用加班的一天过完了时再谈入睡已显得不那么容易,人突然会觉得时间忽然多得不知道该拿什么去填充,无边的空虚像汹涌的潮水一般扑过来,有种要将你完全吞没的势头。人啊,有时就是这般矛盾——太忙了你受不了,太闲了你也受不了!虽然我喜欢阅读,但傍晚五点半后的时光说来也不短啊,我很难保证自己一直沉浸在阅读之中,尤其是盯手机久了便不觉心生烦闷乃至加倍空乏,因此很多时候我都是独自立在阳台栏杆边眺望远方。似乎我并没有特意要去观察什么,我只是漫不经心地朝远方投去我空洞的眼神,也许我仅仅是在利用这种方式打发这突然多起来的时间。这样的举动并不是近来才有的,我以往在别的地方也常这样做。这也许就是人们通常所说的“发呆”吧,对,就是发呆。

  我依稀记得腾讯网有个栏目叫“中国人的一天”,还有个栏目叫“活着”,上面曾讲述过一个深山里几乎与世隔绝的族群,那儿的人干完一天的农活后没有太多的业余活动,最常做的就是望着村庄后的大山发呆,在我们这些所谓的现代人听来多么不可思议!可是转念一想,那又是一幅多么充满形而上意蕴的画面啊!

  如果说一个物流工人的一天真有什么值得谈叙的,我觉得同千千万万中国人的一天一样,它普通,平凡,平凡到不值一提。如果非要给它一个高度凝练的概括,我想没有比“活着”二字更合适的了。

  仝一,生于鄂东南的一个小镇,10年高中毕业外出打工,六年来辗转于多个城市,“曾梦想仗剑走天涯,看一看世界的繁华,年少的心中有些轻狂,如今已四海为家。”多年不改的习惯唯有阅读,偶有所感,兴之所至,即成文章。喜欢走心的文字触碰灵魂的那一瞬间,心与心的相印原来是那么美好的感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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